1病榻决裂消毒水的味道腌入了墙皮,三年了,
连窗框边那点可怜的漆色都仿佛被这气味蚀剥殆尽。刘瑞华端着温水杯,指尖试了试温度,
刚刚好。床上,王永谦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他这场大病,抽干了他的意气风发,
也几乎熬干了刘瑞华。“谦子,喝点水,该吃药了。”她声音哑,
是长期缺觉和不停说话哄劝磨出来的。王永谦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她鬓角。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一根刺眼的白发,夹在枯黄的头发里,碍眼得很。他忽然别开脸,
喉咙里滚了一下,说:“瑞华,别忙了,坐。”刘瑞华没坐,
只习惯性地去掖他颈窝的被角,怕漏进一丝风。他却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叠纸。纸张簇新,
折痕锋利,跟这间被药味和衰败泡透了的屋子格格不入。“签了吧。
”王永谦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离婚。”刘瑞华那只手还停在他被角上,
指尖下的棉布有点潮,是他的虚汗。她没听懂,或者说,听懂了,但那几个字的意思,
一时半会儿砸不进她被疲惫糊住的脑子。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你....说啥胡话?烧还没退净?”她伸手想去探他额头。他偏头躲开,
纸页被他往前又递了寸许,几乎戳到她围裙上洗不掉的药渍。“没胡说。瑞华,你太好了,
我实在配不上。放过你,你也找个....轻松点的活法。我也想换个活法。”“好?
”刘瑞华像是被这个字烫着了,声音猛地拔高,又陡然跌落,碎成一地呛咳般的笑,
“王永谦,我伺候你三年,端屎端尿,借钱借得脸皮都磨没了,公司垮了,人快熬成渣了,
你跟我说我太好?”她眼睛瞪得极大,血丝蛛网般密布,死死盯着他,
要从他脸上盯出个真假来。可王永谦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还有一种...卸下重负般的疏离。他把协议放在床边,不再看她,转向里侧,
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儿子归你,家里的钱也都被我看病花了,
这几年你跟着我也确实没享过福。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钉子,
把她钉死在原地。2流言蜚语后来那半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他出院,迅速消瘦,
却也迅速“好”起来,不是身体,是那种剥离了病气后的某种轻快。他搬去了城里。
流言蜚语刮回村里,说王老板又站起来了,工程接得更大,身边有了新人,年轻,漂亮,
带得出去。离婚协议她最终签了。在他某次回村拿剩余东西时,她把签好字的纸拍在他怀里。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钱不够,以后可以跟我说。”她砰地甩上了门,
震落了门框上积年的灰。王永谦再婚的消息传来时,锣鼓喧天,车队排出去二里地,
威风不减当年娶她的时候,甚至更阔绰。刘瑞华在地里薅草,锄头下去,
刨断了两棵壮实的秧苗。他们的儿子王小磊,从父亲再婚后,就像一株缺了水的小树,
悄无声息地蔫了下去。原本爱笑爱闹的半大小子,话越来越少,成绩一落干丈。
刘瑞华忙着打零工、伺候田地、偿还为王永谦治病欠下的如山债务,
起初只当孩子是青春期,是父母分离受了**,嚼嚼咽咽日子总能过下去。她偶尔问起,
小磊总是摇头,说“没事,妈”,然后把自己关进小屋。
直到王永谦心梗猝死的消息像颗炸雷般轰响时,刘瑞华才在巨大的空白和轰鸣后,
想起儿子已经失联两天。王永谦风光大葬,新任妻子哭得梨花带雨,打理着偌大家业。
没人过多留意那个前妻生的、沉默寡言的儿子。刘瑞华疯了一样找,
打所有可能联系上的同学电话,跑遍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
最后在城郊一个烟雾缭绕、墙壁滲着污渍的廉价网吧兼旅馆里,找到了他。
少年蜷在潮湿发霉的床垫上,睡着了,手腕缠着胡乱撕扯的纱布,渗着暗红的血迹。
旁边桌子上,扔着几个空啤酒罐和一把沾着血的水果刀。屋里弥漫着烟臭和绝望的气味。
刘瑞华的腿瞬间就软了,几乎是爬过去,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那纱布,
喉咙里堵着巨石,一声呜咽碎在齿间。小磊被确诊为重度抑郁。
生活的碾盘再次重重压上刘瑞华的脊梁。3绝望重生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白天在服装厂踩缝纫机,下午去餐馆后厨洗堆积如山的碗盘,
晚上接了手工活回家糊纸盒到深夜。债主上门,她赔着笑脸求宽限;儿子的药不能断,
她啃着干馍喝白水;治疗费像无底洞,她偷偷去卖过两次血。屋漏偏逢连夜雨。
亲戚介绍了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对她表示好感,嘘寒问暖。冻久的人贪恋一点温暖,
结果那男人卷走了她刚凑来准备交儿子下学期学费和药费的一万块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又一个,嘴上抹蜜,说能帮她找轻松赚钱的门路,骗了她身子,
临走顺走了她柜子里仅剩的一对细银镯子,那是她娘留下的念想。她坐在冰冷的灶膛前,
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空荡荡一副皮囊,被命运随手扔在地上,
还要被踩上几脚。但她得站起来。儿子偶尔清醒时,看她的眼神带着依恋和绝望,她不能倒。
那天下午,天阴沉着,她又因为加班被刁难,扣了五十块钱工钱,疲惫不堪地到家。
小磊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扑扑的天,手里无意识地攥着一支旧铅笔,在废纸上胡乱划着。
刘瑞华放下包,系上围裙,准备煮面。忽然,小磊极轻地开口:“妈。”刘瑞华回头。
少年转过身,脸上是久违的、却让人心惊的认真。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铅笔深深浅浅画着一只鸟,翅膀僵硬,却朝着灰白的天空。“妈,我想画画,
”他声音干涩,却带着一股狠劲,“我想考美院。
”刘瑞华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儿子,
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火苗的眼睛,看着那纸上挣扎欲飞的鸟。她慢慢地蹲下去,
捡起锅铲,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瘦削的肩膀,
下巴蹭着他刺喇喇的头发茬。“好。”只有一个字,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带着血丝,
却斩钉截铁。日子依旧苦,但好像有了个奔头。小磊开始没日没夜地画,
画笔扫过纸张的沙沙声,是暗夜里最动人的音符。他眼里有了光,虽然弱,却顽强地亮着。
4雨中暖意又是一个加班晚归的雨夜,秋雨又冷又密。刘瑞华撑着一把快散架的伞,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回出租屋的泥水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拐过巷口,
却看见楼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静静地伫立在雨幕里,
望着她窗口那盏昏黄的灯。她心一提,怕是债主,又怕是哪个骗局。迟疑着走近,
伞下的人转过身来。路灯昏暗的光勾勒出一张有了风霜却依旧温和的脸,有点眼熟。“瑞华?
”男人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是赵志伟。”刘瑞华愣住,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拨动。赵志伟...那个很多年前,
给她写过一封蹩脚情书、被她爹发现后吼跑了的邻村沉默少年?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赵志伟看着她,目光里有怜惜,
有坦荡,还有一种历经岁月后的笃定。他往前走了一步,将伞大部分遮到她头顶,
自己半个肩膀淋在雨里。“听说你这些年....不容易。”他顿了顿,
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年轻时给你写过那封信,话蠢,心思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我就想来看看你。
如果..如果你现在身边没人,那信里的话,现在...算数吗?”刘瑞华僵在原地,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冰冷地滑进脖颈。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肩膀,
看着他眼里那些沉甸甸、不加掩饰的东西。这么多年,她扛着一切,早已习惯了冷硬和绝望,
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烫得她心口发疼,竟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和无措。
巷子很长,雨很大,世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沉重又滚烫的呼吸。许久,
她极慢极慢地,抬起了被冻得通红的、生了冻疮的手,迟疑地,
伸向那把为她遮住了风雨的、黑色的大伞的伞柄。指尖颤抖着,
碰触到那冰冷的、湿漉漉的木质手柄,像碰触一个不敢醒来的梦。
刘瑞华的手指停在冰冷的伞柄上,像被冻住了一样。雨声哗啦,几乎要盖过她擂鼓般的心跳。
赵志伟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仿佛这湿冷的雨夜、这破败的巷子都不存在,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这个狼狈不堪、被生活磋磨得失了形状的女人。多少年了?
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她。王永谦后期看她,是厌倦,是负担;那些骗她的男人看她,是算计,
是贪婪。就连儿子小磊,眼里也多是依赖和痛苦。她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嘴唇翕动,
却只吸入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伸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几乎要缩回。
赵志伟却像是看穿了她的退缩,他没有动,依旧稳稳地举着伞,声音穿透雨幕,不高,
却异常清晰:“雨大,先上楼吧。你身上都湿透了。”他没有越界,没有试图碰触她,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带着一种朴素的关切。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她强撑的硬壳。
是啊,湿透了,冷,累,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她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是机械地转身,
引着他往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里走。楼梯狭窄昏暗,声控灯坏了很久,
只有手机屏幕一点微弱的光照亮脚下油腻腻的台阶。她住三楼,走廊里堆满了邻居的杂物,
空气中混杂着油烟、霉味和劣质消毒水的气息。她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
好几次才对准锁孔。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中药和颜料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缩在墙角的学习桌上,小磊伏在画板前,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他的线条世界里。刘瑞华有些慌乱地进屋,
想把湿透的外套脱掉,又顾忌着身后的男人,
家里....,你、你坐....”她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能坐人的、垫着旧棉垫的木椅子。
赵志伟收了伞,靠在门边,打量了一眼这个狭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空间。虽然简陋,
但每一样东西都摆在它该在的地方,水泥地板擦得发亮。他的目光掠过墙角堆放的画纸,
掠过窗台上几盆长势倔强的绿萝,最后落在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背影上,
眼神里多了些什么。“没事,我不坐。”他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画画的孩子,
“就是来看看你。顺便......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半旧的黑包里,
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门口那张充当饭桌的折叠小方桌上,
“这你拿着刘瑞华一看那厚度,脸色就变了,猛地摇头:“不,我不能要!赵志伟,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我...“瑞华,”他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
“不是白给的。算我借你的。小磊要考学,要治病,哪里不要钱?你一个人扛到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开裂的手指和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
“我听说你前阵子.....被人骗了两次。这钱,你先应应急,把眼前的窟窿堵上。
以后宽裕了,再还我。”他的话直接,甚至有些粗粝,却像一把钝刀子,
精准地割开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那些被骗的屈辱、借债的卑微、日夜不休的劳累,
瞬间涌了上来,冲得她眼眶发热。她死死咬着下唇,别开脸,不敢看他。“妈?
”画板前的小磊似乎终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转过头来。瘦削的脸上带着警惕和疑惑,
目光落在陌生的赵志伟身上,又看向桌上那个厚厚的信封,眉头蹙紧了。“小磊,
这是.....赵叔叔,妈以前....一个村的。”刘瑞华慌忙介绍,声音有些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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