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巫归林》主要描述了青杪陶焰之间的故事,该书由煊墨煊墨所作。小说精彩节选:轻轻一颤,便不动了。“火土之人,不许再前一步。”女声清清冷冷,从高处落下。随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人,身形轻,落地无声。……...
一北岭的风从雪线上滚落,带着刀口般的凉意。风拂过群山的脊背,翻越枞林、槲林,
终于在一片深绿之前缓了气。那片深绿像一块古老的幕布,将天与地缝合在一起。
树冠叠着树冠,影子扣着影子,像一座无形的城。陶焰站在林海边。
靴尖触着一条浅褐的土痕,那是他在石梯集埋下的行林,槭子从石缝里冒出的第一道“骨”。
它细得像发丝,却稳,稳得把风都拴住了一瞬。行林指着前方,指着他要去的地方。
他胸前的土囊贴在心口,薄薄一层陶土里收着半截“路”。那路不是石,也不是桥,
是他在冰祭之渊烫出的“木的回路”——让“木”记得怎么从海里回到陆地,不被水扯断。
路尚未凉透,胸口时时发烫,像一只不安的小兽。“到了就敲门。”他在心里说。
他知道这口“门”不在树上,不在地上,在“年”里。千轮林不认脚印,它认年轮。
风声忽低,林里有人在轻轻说话。不是人声,是叶与叶的低语,
像一种古老语言从枝头垂下来:“——异火入林,先问年。”陶焰把土囊按紧,
迈步跨进林界。二林内的光,像被许多手揪住往下拽,拽到树根底下,又塞回泥土里。
树冠把天空压成薄薄一层,湿气在这层薄膜下面打旋,化成细小的雾珠贴在人的睫毛上。
脚下的土软,软得像旧书的纸页。每踏一步,纸页便翻一页,草籽从字缝里看他。
脚印刚落下,苔就起身,把印吃了。林不爱“留痕”,它爱“生”。前路忽然空了半尺,
像有人轻轻把帘角挑起。陶焰顺着那一道轻处走,走不过三十步,
树影里“嗖”地落下一支箭。箭尾缀着青藤,箭头不金不石,细细一枚木骨,插在他脚边,
轻轻一颤,便不动了。“火土之人,不许再前一步。”女声清清冷冷,从高处落下。
随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人,身形轻,落地无声。她的发间缠着细藤,
额心点着一枚深绿色的叶纹,衣袍是碎叶拼的,走动时叶面摩挲,像小雨。“守林者?
”陶焰看她。“琳若。”她的眼轻轻掠过他胸口那一寸,“巫母的护卫。”“我带东西来。
”陶焰把土囊捧起,掌心向上。琳若没看土,只看他手背的纹。那是火土匠人的手,掌纹厚,
指关节硬,指端有火熏过的痕迹。她抬手一招,四周暗影里立起三人,弓在手,弦已上。
“这片林一月前咬走了一个人的‘秋’。”她冷,“你是来把火塞进来,还是把秋拿走?
”“把心送回去。”陶焰道,“木心。”琳若的眼轻轻动了一下。她手指轻弹,
那支插在他脚边的箭“噫”了一声,像一条被唤醒的小鱼,自己从土里拔出,跳回她手上。
“跟我走。半步不许差。差一寸,年会咬你。”三千轮林的正心不在地理的中心,
在年的中心。穿林时不是看树,要看影,影的边缘慢一点的是“老”,快一点的是“新”。
两者交界的缝,才是路。琳若走得极稳,脚尖总在两种影的缝里落。陶焰跟着走,
他每落一下,就听见脚下有很轻很轻的“嗒”——那是年轮往外推了一推,又被他按回去。
他把火收得极小,火不去烧,只去照,
照到树根与地缝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是“不数年”的线。走过第三片树木,
前方豁然明亮。树根盘绕出一方宽阔的空地,根与根交织成阶,阶上铺满了落叶,
叶骨能看见。空地中央,立着一株极大的树,树皮有细细的银纹,自下而上,
像一条条被月光磨出来的河。树前有座,用根做的。座上坐着一人,发黑,肤白,螺形耳,
眼似湖——深、静、能照人影。“青杪。”琳若在座下止步,弯身。巫母青杪微抬眼,
目光落在陶焰手上的土囊,像落在一只小兽身上,轻,不惊它,却也不纵它。“火土。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风擦过竹叶的音,“你把什么带进林?”“年轮木芯的回路。
”陶焰把土囊奉上,“木的心不在海里,我从海里只烫出它的‘路’。路在,心可归。
”青杪看他一息。她伸手,指尖悬在土上的焰纹之上,不触。
土囊里的热气沿她指尖上一寸的位置轻轻一扑,像婴儿鼻尖下的呼吸。
“你把‘路’烫在火里的时候,听见了什么?”她问。“听见水在数名字。”陶焰说,
“数到半笔,它就停。它不喊全,它不敢。”青杪的唇角极轻地动了一动,像微笑,
又像不屑。她把手收回,目光从他移到琳若:“把林询开。”四林询不是问话,是问根。
空地四角各立起一根细长的木桩,桩顶各坐一枚米粒大的虫。虫不动,虫在“听”。
听的是人的脚底下“年”的摆动。四角各亮了一点青。青不亮在树上,亮在地里。
木桩之间的土像被人掀起一层极薄的皮,皮底下是细细的纹——不是人的皮纹,是年纹。
它们向四角缓缓跑,跑得不急,像谁在远处提了一盏灯,它们朝灯去。“问你三事。
”青杪道,“你来,与你的‘年’相关几何?”“我把我的‘秋’给了海一指。我来,
是要把那一指拿回来。”陶焰说。他没有说谎。木桩顶那四枚虫里,有一枚极轻地颤了一颤。
它“听”到了“给”。“给”的年,会在人的脚底虚半分。陶焰的脚底,虚得不多。
“第二事,你从谁手里拿过‘木’的‘名’?”“没人。”陶焰答,“我只拿过影。
”他把“影芯”三个音在牙后敲了敲,没有吐出来。“第三事,你若要林帮你,你给林什么?
”陶焰抬眼,目光从青杪身上移到那株巨树上。树皮银纹在光里极细极细地动,
像人颈侧的脉,“**夜。**我给林‘夜’。林夜里太忙,忙着替人‘记’,
我替林记三夜。”四角的虫各自裹了一裹身。青杪的手指在座边轻轻敲了一下。她很少笑,
但此刻她的眼里有一点轻。“火土的嘴并不笨。”她说,“既然你要给三夜,
那就先给第一夜。”“怎么给?”陶焰问。“坐下。”青杪说。五火土坐在木的脸上,
会发生什么?陶焰还没坐,便知道了答案。根从地底一点点冒上来,像一群看不见的手,
把他与地接好。接好的那一瞬,他听见许多人的声音——不是人现在的声音,
是人过去在林里的声音:“——把他的名字放在井沿上,它会亮。”“——别数年,
数年会丢了。”“——槭子不长在河里,槭子长在石上。”声音像雨落。落着落着,
雨里有一声极轻的哭。不是孩童,不是妇人,是一棵树的哭。树哭的时候不出声,
它把“疼”放在心里。那一圈脸便微微凸出,摸上去不平。“第一夜,你替林摸疼。
”青杪道,“把你把火放在疼上,别烫,只暖。”陶焰闭眼,把火收成一盏很小的灯,
托在手心,拾起放下,拾起放下,像替人翻一本很旧的书。有一圈年像骨节,
摸上去硬;有一圈像水,摸上去凉;有一圈像盐,摸上去要裂。他把火挪来挪去,
把火轻轻按在要裂的那一圈上,按到那一圈不想裂了,他才抬手。第一夜过去一半,
林外响起一声极轻的“嗡”。嗡一出,虫收了触须。琳若的眉一抬:“金。
”六金不是光先到,是声先到。声不大,深,像有人在地下敲了一下钉。敲在“忍”上。
“取骨者来了。”琳若压低了嗓音。她的手指在弓背上轻轻一裹,弦“嘶”地绷直。“金匠?
”陶焰看青杪。“金匠会敲,取骨者会挖。”青杪道,“敲给你听,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挖什么?”“挖‘骨环’。”青杪轻轻吐出两个字,“拿骨的,最安静。
”陶焰想起凌胤在冰渊上说的那句话:拿“骨”的,才是最安静的那一个。他心里一紧,
火在掌心略跳。嗡声第二次来。林地的影边微微向里缩了一线,
像有人在黑纸上用针刺了一下,那一下还不破,却已经“透”了。“把根弦拉起来。
”青杪的声落,四角的木桩下各探出一条极细的线。线不金,不木,是“名”抽成的“弦”。
拉起来的时候,空气里“嗡”的那一寸被弦轻轻兜住。声不再钻下去,它被挂在了弦上,
响了一下。“金不喜欢响。”琳若在弦上掐了一掐,声又“咔”的断成两截。“你在笑?
”青杪偏头。“我在数。”琳若的眼里有一点亮,“来了四个。”七他们没有从地上进,
他们从根旁割了一个口,像偷木匠家的门从门框边掀起一寸薄。四人背低低,
用一种不合林的节律走,脚下不落“年”。这是“抹年步”。抹年步是水里的人爱用的,
但这四人脚上没潮,干得像金。第一人提小锤,锤不响,
锤把与手掌之间垫了一枚很薄的皮;第二人手缠细链,链不是金,
是“金的影”;第三人腰间挂一枚小小的钩,钩尖上有一点白,“白”不是光,
是盐;第四人什么也没有。他像一根冷冷的针,立在人与树之间的缝里。“钉、链、盐、针。
”青杪的眼波在四人之间扫了一扫,“四法,专剪‘骨’。”她没有起身。
她把手掌放在座边,掌下根起波,像水。**木也会起波。**起波时,
泥里轻轻冒出许多极细的根须,根须不缠人,它们只把人的“影”轻轻“套”住。
影被它们套了,脚底的“抹年步”便抹不干净了,脚下的年被“吃”回一圈。“不许杀。
”她对琳若不动声色地说。琳若“嗯”了一声,箭开了。这箭不去穿人,它去穿“步”。
箭尾的藤在影里飞快生长,套住抹年步的“节”,人腿还未稳,节断,步乱。
第一人小锤未举,弦在他锤柄上一磕,锤便垂下去。第二人的链甩来,链很软,
软得能绕石一圈不出声;可它甩过空气上的弦时被“嗡”了一下,手腕一麻,
链的势就软过了头。第三人的盐钩凑近一根根须,钩尖的白碰在绿上“呲”地一声,很小,
像雪贴在火上。根退了半分,他眼里有光——盐吃林,向来如此。他正要再抹,
第四人已经从缝里到了青杪的前方两丈。那针人,不出声。他也不看人,他看的是树。
他的脚总落在树皮银纹的逆上。逆一寸,年退一寸。他的掌似空,
空里其实握着一枚极薄极薄的“环”。环看不见,环在空气里转,转得比叶快一点。
“骨环剪子。”青杪低声,“剪‘骨’用的,不剪‘枝’。”陶焰站起。他把土囊放在阶上,
双手空出,手心里那一点火亮了一亮。他不把火长,他把火掖在指缝里。火一掖,
指缝里仿佛握了一枚看不见的小剑。火剪不剪人,它剪声。
他在针人与树之间“咔”地剪了一下。那一下落在“嗡”的尾音上,把尾巴剪了。嗡一没尾,
声就不再钻。针人的脚微微顿,他的环在空中打了一个小结。那结有力,
把空里的弦绊了一下,弦被它一带,响出一抹漂亮的金。“收。”青杪的眼色一动。
四角的虫同时抖了一抖,弦在虫下归了一寸。归的时候,归住了三人的“步”。只有那针,
布还是薄。琳若的箭尾忽然一翻,箭体从直变曲,从曲再变直,最后在空里“立”成一枚叶。
那叶不是木,是她从祖树下借的一段冬叶**“剪”成的。叶轻轻一“落”,
落在针人的影上。影不是实,影也会被落**。影一重,人的脚便沉了半分。
那半分使他环的势慢了一寸。“现在。”陶焰心里说。他把火指的剪再“咔”了一下,
这一下不剪声,他剪环。环不在火上,环的**“名”**在火上。剪名,不剪物。
环在空里抖了一抖,像一条鱼。针人的眼里第一次起了人气——急。“不杀。”青杪又说。
她不抬手,根已翻。那根翻不是从地里翻,从“影底”翻。影底翻起一寸软土,
软土里塞了一小截“风叶”。风叶不是叶,是薄金皮烤成的,玄砚做过一枚给她,
风起时叶会响一点点的“嗒”。嗒是“数”的一声。数了,步便不能抹。四人被“数”住,
金声空在弦上“嘶嘶”地摩,摩不下去。他们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阵,
他们只是没见过火土与木这样收。“放他们走。”青杪道。“何以?”琳若眉中有火,
“他们来剪‘骨’。”“剪不成,他们会看。”青杪说,“看见他们看见的,
才知他们不见的是什么。”她看向四人,目光像落在一块干燥的石上,
“带话给你们的炉主——**骨环别动。**哪怕你们要‘年’,要‘名’,‘骨’别动。
动了骨,风就不吹。”真人第一次开口,嗓子极轻极细,“风不吹,火更旺。”“火旺,
烟先死。”青杪不动,她的唇极淡,“你们喜欢‘忍’,忍到最后以为自己得了‘永’。
不忍的人,才肯活在‘当下’。”针不语。他收环。他们退,
退时脚边那一点影被风叶轻轻一“嗒”记住。记了,便活过。八夜大了一寸。林里抬头,
只有树冠间露出的一线苍灰。第一夜还没完。陶焰的手心热,热里带着一点钝痛。
他知道这“夜”是“给”的夜,给出去的是“劲”,不是“年”。劲薄了,人会觉得沉。
“歇一歇。”青杪看他,“夜还长。”“不歇。”陶焰把火再收窄一线,“夜不爱听人喘。
”青杪看他一息,没再言。她把手按在身前木座的一个不起眼的节上。那节“噫”了一声,
自座中开出一条极细的缝。缝里露出一枚圆,“年盘”。年盘不是器,
是她自己的“年”在外形的映。大巫有此术,能把自己的“年”拿半圈出来,给别人“坐”。
“坐一下。”她把年盘移到陶焰膝前,“你不替林坐,你替我坐。”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轻,
“我偷你的‘热’。”“你偷吧。”陶焰也笑了笑。他坐在那半圈上,一坐,
“年”像水一样托住人。他的肩一下就轻了。青杪的耳珠下有一个极小的绿点,
像一粒被人忘了拔的针头。她把指尖在那一点轻轻一压,压了半息,松。她怔了一怔,
像想起某事。九第二夜比第一夜安静。安静里有一种薄薄的倦,像母亲在灯下绣东西,
针线一进一出,眼睛里一层雾。“火土。”青杪没看他,眼盯着空地边一棵老榆,
“你来之前,林里丢了一圈‘秋’。”“槐正?”琳若在一旁接话,眉峰微挑。
“槐正以‘忍冬’自名。”青杪道,“他劝我把‘秋’抵出去,换‘静’。他说木若‘静’,
风才‘稳’。”她的眼底并不冷,她甚至有一点笑,“我又不是石。”“他投了谁?
”陶焰问。“一只手投了水,一只手投了金。”青杪说,“他喜欢看两边推来推去,
把中间空着。中间空着,他以为可以坐。”琳若把弓端端立在身旁,木杖在弦上轻轻敲,
敲出极细的“滴”。那“滴”不是水,它是“数”。她在数槐正有几根手指头伸在两边。
“林议会不会咬他?”陶焰问。“会。”青杪回答得很淡,“议会咬的时候从不出声。
”“那是咬了,还是叼着?”陶焰追问。青杪把目光从榆上收回来,落在他脸上,“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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